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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家具出租的房間
【美】歐?亨利
      躁動不安，來去匆匆，如時光一般飄忽不定——這正是這片街區(qū)里的居民寫照。
      入夜時分，一位青年男子拉響一棟又一棟的門鈴。一直來到第十二棟樓的門口，他把空蕩蕩的行李包放在臺階上，摘下帽子，擦了擦帽沿和前額上的塵土。微弱的門鈴聲在遙遠而空洞的深處響起。這是他拉響的第十二個門鈴。
      不一會兒，房東大媽出現(xiàn)在門口。青年問是否有空房出租?！斑M來吧?！狈繓|說，她喉頭里發(fā)出的聲音似乎被舌苔堵住了似的，“我這三樓后頭有間屋子空了快一星期了，家具齊全?！?br />      青年跟著她上了樓。不知何處透進來一絲微光，削弱了走廊里的陰暗。兩人不言不語地走在殘破的地毯上，細看之下，它儼然變成了一大片植被，在這飄著惡臭陰暗的空氣中腐朽，生出了濃密的青苔。
“就是這兒，”房東開口說，嗓子眼兒依舊跟被堵住了似的，“這房間特別好，難得空出來?！?br />      青年租下了這間房。房東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終于問出了那個已經(jīng)在別處問過一千次并且早就掛在舌尖上的問題?！澳浀糜羞@樣一位年輕女孩租過您的房間嗎？她皮膚白皙，中等個頭，身材纖瘦，一頭發(fā)紅的金發(fā)，左邊眉毛附近有顆黑痣?！?br />“沒有。我不記得?！睕]有。又是沒有。永遠都是沒有。他花了整整五個月馬不停蹄地追尋打聽，終究還是無可避免地得到了這個無可避免的否定回答。
      這個所謂家具齊全的房間以虛假的熱情迎來了它頭一回見面的新房客。那些破敗的家具讓所謂“舒適”的環(huán)境變成了睜眼說瞎話：長沙發(fā)和兩張扶手椅上的錦緞已經(jīng)殘破不堪，兩扇窗戶之間只有一塊尺把寬的廉價穿衣鏡；墻角掛著幾個金粉斑駁的畫框，畫框下有一張黃銅床架。
      年輕的房客躺倒在扶手椅中，他的呼吸中全都是這個房間的味道——準確地說應該是潮氣——那是一股陰冷的霉味，像是從地下室漫上來的，中間還摻雜著油氈上殘油的哈喇味和木制品的腐爛味。
      他就這么癱在那兒，突然，整個房間彌漫著馥郁的木樨草甜香。它似乎是隨著一陣風闖進屋子里的，是那么清晰、濃郁而強烈，沁人心脾，似乎就要幻化成活生生的來客。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四下張望。濃烈的香味縈繞在他身邊，他伸出手臂想要觸摸，一切感官在這一刻都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她住過這個房間！”他大吼一聲，一蹦三尺高，腦中靈光乍現(xiàn)。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認出曾屬于她的物件或她曾觸摸過的物體，無論多么微小都能。房間的布置雜亂無章。他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獵狗般，趴在地上把房間掃了一遍，沒放過墻面、拐角任何一處，翻遍了壁爐、餐桌、窗簾、掛畫和角落的小酒柜，探查一切看得見的標記，希望能感知她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這里。他的知覺亂作一團，卻似乎能更加強烈地感應到她的呼喚。他大聲問道：“親愛的，怎么啦？”瞪大眼睛轉(zhuǎn)過身來，卻依然什么都看不見。
      他將這間屋子的每個方位都搜了個遍，發(fā)現(xiàn)了許多住客留下的各種無趣或不雅的痕跡。可那個他遍尋不著的她，那個很有可能曾在這兒停留的她，那個靈魂仿佛曾在這里徘徊的她，卻毫無頭緒。
      他想起了房東。他從樓下這間鬧鬼似的屋子里出來，跑到一扇透著一線燈光的門前。房東應著敲門聲出來了。
“請告訴我，夫人，”他哀切地懇求著，“我來之前，到底是誰住過那個房間？”
“之前住過斯普勞斯和穆尼。斯普勞斯小姐是演員，后來變成了穆尼太太。我這房子可沒什么不光彩的。他倆的結(jié)婚證不就掛在墻上嗎，還配了鏡框，用釘子.......”
“斯普勞斯小姐是什么樣的人呢——我是說，她長什么樣？”
“怎么了？黑頭發(fā)呀，先生。短發(fā)，豐滿，臉長得挺有趣的。他倆上周二才走的呢。”
      年輕人步履踉蹌地回到房間。房中一片死寂。那陣給它帶來勃勃生機的香氣早已消散。木樨草香已經(jīng)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破家具陳腐的霉臭，讓人仿佛置身于倉庫。
      隨著最后一絲希望的破滅，他的信念也已然耗盡。他坐在那里，盯著那盞昏黃跳躍的煤氣燈。過了一會兒，他走向床邊，把被單撕成一綹綹，拿到窗戶和房門旁邊，用小刀把它們緊緊塞進每一處縫隙里。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他關(guān)上燈，把煤氣開到滿檔，欣然躺上床。
      今晚輪到麥庫爾太太做東請喝啤酒了。她拿上啤酒罐，跟珀迪太太一塊兒在她們的一個秘密基地里小坐，那是房東們慣常聚會閑談八卦的地方。
“就今晚，我把三樓后頭那間房租出去了。”珀迪太太面前的啤酒堆著滿滿的泡沫，“一個男青年租的，兩小時前他就睡下了。”
“真的假的?。跨甑咸?！”麥庫爾太太無比崇拜地說，“您可真有能耐，連那間房都能推銷出去！那您告訴他了嗎？”最后一句是神秘兮兮地低聲說出來的。
“房間嘛，”珀迪太太用她像嗓子眼長毛似的聲音答道，“配上家具就是為了出租的。我沒告訴他。”
“您說得對著呢，夫人，咱們就是靠租房過活的。要是知道這房里有人自殺死在床上，恐怕沒人愿意租呢?！?br />“您說得一點沒錯，咱們可也得掙錢過日子呀。”珀迪太太說。
“可不是嘛，夫人，就是這個理兒。我?guī)椭讶龢呛箢^那間房收拾干凈也就是上個禮拜今天的事兒吧？那姑娘是個小美人兒呢，竟然開煤氣自殺了——那小臉兒怪甜的?！?br />“她的確長得挺好，您說得沒錯，”珀迪太太勉強贊同，但還是刻薄地說了一句，“可惜左邊眉毛那里多了顆痣?？旖o自個兒滿上吧，麥庫爾太太”。
（有刪改）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青年男子上樓時，不知從何處透進來一絲微光，削弱了走廊里的陰暗，這暗示他尋找女孩可能有了一絲新的希望。
B.木樨草香味的突然出現(xiàn)，讓男子堅信女孩曾經(jīng)住過這間房間。而隨著香味的消散，男子尋找女孩最后希望也破滅了。
C.青年在房間內(nèi)自殺了，而房東太太們卻在秘密基地里喝酒閑談，對青年的死無動于衷，顯示出她們麻木冷漠的一面。
D.男子和女孩在小說中都沒有明確的姓名，這反而使他們具有了典型性，他們代表了當時無數(shù)被社會漠視的小人物。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D

D

A.小說注重細節(jié)描寫。青年男子帽沿和前額上有塵土，進到房間后躺倒在扶手椅中，都表現(xiàn)出五個月來他因?qū)ふ遗⒍v不堪的狀態(tài)。
B.小說寓意深遠，富于象征意味。偏愛木樨草香味的姑娘象征著美好與希望，作為“尋找者”的年輕人，忠于愛情，象征著那些尋求希望的人。
C.小說采用雙線交織的寫法。明線是青年男子艱難尋找女孩，最終絕望自殺；暗線是房東太太為留住房客，說謊掩蓋事實。
D.小說采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來講述故事，便于敘述者交代青年男子苦苦尋找女孩的全部過程，也使故事顯得更加真實可信。
（3）小說的標題“帶家具出租的房間”蘊含深意，請結(jié)合作品談談你的理解。
（4）小說結(jié)尾的安排極有特色，請結(jié)合文本加以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