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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力馬扎羅山的雪
海明威      乞力馬扎羅山常年積雪，在它的西高峰旁，發(fā)現(xiàn)了一具風(fēng)干凍僵的豹子骨架。這頭豹子到峰頂尋找什么？沒人知道。
      午后，一棵金合歡樹寬大的樹蔭里，掛著一張帆布床，一個男人躺在床上。他望向刺眼的平原，三只禿鷲令人厭惡地蹲在那里。
“或許飛機到我死都不會來?！?br />“我不明白你的腿怎么會這樣?！迸苏f。
“腿剛擦破的時候，我忘了在傷口上涂碘酒。到后來情況嚴重了，可能是因為石炭酸溶液，麻痹了微血管，生成壞疽?！彼粗f，“我累了?！?br />      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喀拉卡奇的一個火車站。他背著包站在那里，看著辛普朗東方快車的頭燈刺破夜色。那場撤退之后，他正要離開色雷斯。這是他留著以后去寫的一個場景。
      在施倫茨，圣誕節(jié)那天，你從酒館里望出去，白雪明晃晃的，在那兒，他們那次偉大的滑雪，從山上一下子滑下來，風(fēng)馳電掣一般，他一直記著這情形。
      那一年，在高爾塔爾，圣誕節(jié)的大雪也整整下了一周。他們住在伐木人的屋子里，一個逃兵，站在雪地里，雙腿淌著血。他們給逃兵穿上羊毛襪子，把追上來的憲兵截住閑聊，一直等大雪蓋住逃兵的腳印。
      但是，關(guān)于這些事，他從沒寫過一行字，也沒有寫過那個冷冽的圣誕節(jié)，巴克爾飛過防線，在奧地利軍官四處逃散之際，用機槍向他們掃射。
      夕陽西下，一片陰影橫跨平原，那幾只大鳥不在地上等了，它們都沉甸甸地棲息在一棵樹上。
“夫人打獵去了，”男仆說，“先生想要什么？”
      他來到她身邊的時候，他早已完蛋了--但這不是她的過錯。 在內(nèi)心，你說過，你要寫寫那些人，寫寫這個國家，由一個明白自己筆下寫的是什么的人來寫這個國家。但是他卻每天都不寫一個字，他將自己的才能棄之不用，出賣自己和自己的信仰，嗜酒成性，好吃懶做，貪戀安逸舒適，成了他所鄙視的那種人。
      他聽到山那邊傳來一聲槍響。
      非洲，這是他度過生命中最美好時光的地方，所以，他現(xiàn)在來到這里，想一切從頭再來。他原想，這樣可以重新訓(xùn)練他的寫作能力，可以將心靈上的脂肪消除掉。
      現(xiàn)在他看到她走過來，穿過那片空地朝營地走來。
“我打了一只野公羊，可以為你煮一鍋美味的肉湯了，你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br />“那可太好了!你知道，我覺得你或許會好的。我走的時候你正熟睡呢。飛機明天就來?！?br />      夜幕已降臨，仆人們在生火，火光映出的影子在帳篷上跳躍。就在這時，他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散發(fā)著邪惡氣息的空虛。
“我想寫東西。”他望著她那動人的微笑，“你會聽寫嗎？”
      戰(zhàn)后，我們在德國黑森林租了一條小溪釣鱒魚，小溪邊長著一溜樺樹，小溪清澈而湍急，在樺樹根邊沖出了一個個小潭。
      但巴黎那個護墻廣場，你無法口授了。那里，賣花人在大街上給他們的花染色，顏料灑滿路面；老頭兒和女人們總是用甜酒和劣質(zhì)白蘭地將自己灌醉；小孩子們在寒風(fēng)中鼻涕直流；飯館里充斥著汗臭、貧窮和醉酒的氣味。那時，哈里與街坊鄰居很熟，他們是巴黎公社社員的后裔，就在這樣的貧困中，就在這個地方，他開始了寫作生涯。
“不再喝點兒肉湯嗎？”女人問他。
“我想喝威士忌蘇打?！?br />      他從未寫過巴黎。從未寫過他喜愛的那個巴黎?？墒撬麖膩頉]有寫過的其他東西呢？
      他記得，也是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投彈官威廉遜鉆過鐵絲網(wǎng)爬回陣地的時候，被一個德國兵扔來的手榴彈擊中。威廉遜厲聲尖叫，乞求大家把他打死。打死我，哈里!看在上帝的份上，打死我!
      他感到死神又一次降臨了，他可以聞到它的鼻息，它趴在他的身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墒钱?dāng)仆人抬起帆布床的時候，他胸口的重壓突然消失了。
      現(xiàn)在已是清晨，他聽見了飛機聲。兩個男仆跑出來用汽油點起了火，平地的兩端冒起了兩股濃煙。飛機繞了兩圈，平穩(wěn)著陸。迎面朝他走來的是老康普頓。
“我們得馬上把你抬進飛機，”他說，“不過我想我恐怕要在阿魯沙停一下加點油。我們最好馬上出發(fā)。”
      他們飛過了第一批山丘，大羚羊正往山上跑去。他們飛過森林，穿越一座座尖峰和深谷。
      飛機并不朝阿魯沙方向飛，而是轉(zhuǎn)向左方。很明顯，他揣想他們的燃料是夠用的。往下，他看到了一片曙光下粉紅色的云翻滾著掠過大地，極目遠眺，他看到，好像整個宇宙那樣寬廣無垠，在陽光中顯得那么高大宏偉，而且白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那就是乞力馬扎羅山的山巔。他明白，那兒就是他現(xiàn)在要飛去的地方。
      女人聽到深夜里的鬣狗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哭聲，她拿起手電，照照另一張帆布床。她看到他的那條腿耷拉在帆布床邊上。
“哈里，”她提高了嗓子，“哈里!哈里!”
      沒有回答，她也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有刪改）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D

D

A.小說中的哈里想要改變過去那種貪戀安逸舒適的生活態(tài)度，重新訓(xùn)練自己的寫作能力，消除掉“心靈上的脂肪”，因此與妻子來到非洲生活。
B.小說中關(guān)于“那場撤退”和高爾塔爾圣誕節(jié)幫助逃兵等戰(zhàn)爭場景的回憶，與下文“在內(nèi)心，你說過，你要寫寫那些人”“我想寫東西”相關(guān)聯(lián)。
C.小說中“或許飛機到我死都不會來”體現(xiàn)了哈里的擔(dān)憂和對生的渴望：但小說結(jié)尾飛機飛向乞力馬扎羅山巔看到的高大宏偉的景象意味深長。
D.小說中哈里在彌留之際被抬上了飛機，但是伴隨著死亡的來臨，哈里最終失去了成為一個偉大作家的機會，這一情節(jié)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

A

A.小說中風(fēng)干凍僵的豹子尸體隱喻了堅持不懈的力量和對崇高精神的追求；禿鷲和鬣狗象征著死亡，反襯了哈里強烈的求生意識。
B.小說第三人稱突轉(zhuǎn)為第二人稱的敘述視角變化，縮短了敘述者、讀者與人物的距離，便于人物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也讓讀者身臨其境。
C.小說通過哈里在半昏半醒間的浮想增加了現(xiàn)實之外的人物的存在感，借助意識流手法的運用在現(xiàn)實和死亡之間架起了橋梁。
D.小說標(biāo)題有兩處象征。“乞力馬扎羅山”象征著主人公哈里不朽的精神追求：“雪”象征著哈里本真的理想和靈魂的凈化。
（3）請簡要分析哈里這一人物形象。
（4）小說采用虛實兩條線索行文，請分別加以簡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