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文閱讀。
每一處花開，都是我們期待的芬芳
熊紅久 ①又到芳草萋萋的季節(jié)。每年的這時，我總會想起父親。很久沒有和父親說說話了，父親，此刻我來陪你聊聊。
②記憶里，你的模樣已經(jīng)模糊了，只保存了那些碎片化的事件，像出土的殘?zhí)眨考毠?jié)的拼湊，才能復原過往的片段。
③其實你生在一個好地方，衡山腳下，瀟湘之濱，還是上世紀50年代醫(yī)專畢業(yè)生。祖國一聲召喚，你義無反顧拎起帆布包，登上去新疆的火車，把一株二十歲的毛竹，移栽到瀚漠戈壁。
④母親說，完婚第三天，你就帶著她從長沙出發(fā)，四天四夜的綠皮火車，等抵達烏魯木齊，腳都腫了。當時的博樂縣沒通公共汽車，好不容易搭輛貨車，塵土飛揚，坑洼遍地，走了三天的斷腸路。一下車她就哭了，眼前幾排低矮的平房，一條土路上，跑著驢車。虛土蓋過腳脖，四周是戈壁荒漠，與歌曲里的牧歌悠揚、瓜果甜香反差太大。你局促地搓著手，愧疚地告訴母親：“這里是縣城，你們生活的區(qū)域在兵團連隊，還有六十多里呢!”
⑤淚水很快就被粗糲的陽光和硬朗的漠風吹干，母親知道自己的命運已將水秀江南與蒼茫大漠緊密相連。
⑥母親說，1967年初春，下了一場大雪。半夜，肚子突然劇痛，有早產(chǎn)跡象。你趕忙叫輛馬車，往團部醫(yī)院送。母親的呻吟催促車夫不停地揚鞭奮蹄，車輪在沙包和泥淖間跳躍，離醫(yī)院還有一里路時，隨著一次車輪的騰空，我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并把第一聲啼哭，匆忙而嘹亮地留在了原野。從此，我有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⑦你走之后，母親常常談起她的家鄉(xiāng)，一條湘江流過的地方。說外公是個船員，她的童年是在船上度過的。談得最多的還是嫁到新疆的生活。談地窩子用紅柳疙瘩取暖，第二天醒來，水桶結一層冰。談用鐮刀收割的麥子，右手打滿血泡，就用左手割。談與你一起和泥打土塊，蓋起了第一間土坯房。談八年一次的回內(nèi)地探親。每每說到這兒，我的內(nèi)心總會涌出許多感動來。你們這一代人的艱苦往事，都被大地和時間收藏了，那些蒼郁的綠洲、雄闊的棉田，都是你們生命的雕塑。
⑧你進疆二十多年，一支鍬，一把鎬，好不容易生活有了些起色，你卻被病魔擊倒。從此，我告誡自己，要認真對待每一天，我的日子有一部分是你的，我在替你過著你沒有趕上的生活。
⑨八十年代中期，我通過高考，離開連隊。畢業(yè)后分配在縣城工作，就是當年母親哭泣的小城，如今已是高樓林立、馬路寬廣、車流穿梭的熱鬧城市。我結了婚，你兒媳也是“疆二代”，她父母隨部隊進疆后，留在地方工作。這樣的情況，在我周圍比比皆是。
⑩我的婚房要比你的強多了，雖然是平房，卻是磚混結構，安裝了暖氣。彩電、冰箱、洗衣機、真皮沙發(fā)一應俱全，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標配。兩年后，告別小屋，搬進了單位新蓋的樓房，寬敞明亮，陽光通透，站在四樓陽臺，便有范文正公“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之感。是改革開放，讓我們居住環(huán)境有了日新月異的變化，讓生活質量有了芝麻開花的攀升。
?再談談你的孫女吧。我婚后第三年，有了她。產(chǎn)前一周，就把妻子送進了產(chǎn)科醫(yī)院，方便觀察監(jiān)護?？粗O備齊全，醫(yī)術一流的現(xiàn)代?？漆t(yī)院，母親羨慕中又談起了自己當年的境況：生小妹時難產(chǎn)，大出血，簡陋的醫(yī)院缺醫(yī)少藥，要不是連隊及時組織職工獻血，自己早就命喪黃泉了。
?你孫女稍懂事時曾用童稚的嗓音問，別的小朋友都有爺爺，我為什么沒有？我低下頭，無言以對，就像自己做錯了事。我把她帶到你的墳前，讓她記住墓碑上的名字，并一遍一遍叫著爺爺，你們祖孫以這種方式，終于相認。
?到她上小學時，我買了一輛摩托車負責接送。坐在后面的她抱緊我的腰，歡樂的笑聲，像晴空的鴿哨?？勺詮拇畛肆送瑢W父親的小轎車之后，對這種既能擋風又可遮雨的交通工具大加贊賞，溢美之詞暗示明顯。其時，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小轎車進入家庭。我充滿自信地承諾，放心吧，等你高中時，咱家一定開轎車。
?發(fā)展的速度，遠遠超過預期，尤其是轎車，各類品牌目不暇接。你孫女初二時，我花了五萬，買了人生第一輛小轎車。那天，帶上母親，一家人歡天喜地直奔農(nóng)家樂，好好慶祝一番。你沒有享受到的富足，我們正在替你分享。
?去年，你孫女考上了國外大學，到大洋彼岸讀書了，她替我們把人生的視野，延伸到國外。
?咱家三代人，是時代的見證者，也是建設者。萬丈高樓，有不可或缺的地基，也有憑欄遠眺的風景。
?父親，只想告訴你，和你一樣，我們的情感和生命，早已像耐旱的植物，在戈壁荒漠中扎下了根。每一陣風過，都是我們想要的清爽；每一處花開，都是我們期待的芬芳。我們把自己種在了新疆，而后在漠風中成長。我們長成了胡楊或者紅柳，活成了駿馬或者雄鷹。我們被這片土地孕育，當然，也為這片土地守候。我們的骨骼，我們的鹽分，我的長相都是這片土地賜予的，我們早已成為這片土地的一部分。我們的性格，我們的情感，或聳立成高山，或遼闊成草原，它成為我們精神的一部分。
?父親，你用生命注解的信仰，滋養(yǎng)了我的成長。你可以放心，站在祖國遼闊的邊疆，我今天的胸膛里，依然能激蕩出你當年的溫度。
（選自《人民日報》2019年5月6日）（1）閱讀全文，根據(jù)提示要求填空。
|
“我”家的生活 |
“我”的心情 |
| 20世紀五六十年代 |
住兵團，生活艱苦 |
① 感動 感動 |
| 20世紀八九十年代 |
② 住樓房，買小汽車 住樓房，買小汽車 |
高興 |
| 21世紀的今天 |
③ 女兒出國留學，視野延伸國外 女兒出國留學，視野延伸國外 |
④ 自豪 自豪 |
（2）自選角度，對④段和第⑦段畫橫線的句子做批注。
①虛土蓋過腳脖，四周是戈壁荒漠，與歌曲里的牧歌悠揚、瓜果甜香反差太大。
②你們這一代人的艱苦往事，都被大地和時間收藏了，那些蒼郁的綠洲、雄闊的棉田，都是你們生命的雕塑。
（3）請結合全文內(nèi)容，談談第⑩段有何作用？
（4）本文和《背影》都是以回憶的方式寫父親，請說說兩文在主題表達和語言風格上有什么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