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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  叫
岑燮鈞       大將軍騎高頭大馬，卻喜歡聽驢叫，他覺得那叫聲好聽。程士成從來沒覺得這驢叫有啥好聽的，可是偏偏有人說，他的嗓音最像驢叫。
      有一次，大將軍得了一匹上好的叫驢，叫門客們一起到后院去。眾人簇?fù)碇髮④?，一路上贊美著還沒見面的叫驢。更有人引經(jīng)據(jù)典，說大將軍這雅好直追魏晉，真是難得的性情中人。到了驢圈邊，那驢果然長得一表人才。大將軍讓驢叫起來，可是驢就是不叫，只管踢蹄子。馬夫很著急，正想打下去時，大將軍阻止了他，說孤家的愛物，豈可以畜生論？他的小眼睛滴溜轉(zhuǎn)，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忽地，他對著一個“長人”停住了，眾人都以為是針對這個人，而大將軍卻招了招這人身后的程士成。程士成生得矮小，這是他的便利處，他可以躲在“長人”后，但這一回他卻失算了。
“程主簿，聽說你的聲音最像驢叫，能否做個引子，先叫一聲，也好讓孤家的驢跟著叫起來？”
      程士成微微向大將軍躬了躬身：“小人不才，從未學(xué)得驢叫?！?br />      大將軍感到有些不爽快，他指著門客們，慍色道：“不是你們說程主簿的聲音最像驢叫嗎？”大家紛紛表示贊同。程士成的臉色不由得青了又白，白了又紅，他瞥到了大將軍緊蹙的眉心，那斜刺的眉毛，仿佛是將要射出的利箭。
“程主簿，你看，大家都等著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程士成低著頭，遲疑地說道：“那小人誠試?！彼容p聲叫了一下，大家面面相覷，然后朝向大將軍，大將軍無所表示，顯然是不能滿足他的意思。程士成又叫了一聲，比原來響亮了，但與驢的音色似乎尚有距離。大將軍瞪著程士成看，程士成只得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他咳了一下，然后引吭長嘯。這一聲叫，端的是與眾不同，聲如裂帛，響遏行云，果然是十足的“驢色”。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又是一聲驢叫，竟真的從那頭一表人才的大驢口中傳出。這不由得引得大將軍哈哈大笑，所有的人都爆發(fā)出了歡快的笑聲，誰也沒有在意程士成，因為大家都看向了那頭叫驢。
      那年年末，叫驢死了。
      大將軍很傷心，他帶著門客去吊唁，對著空空的驢圈，他自言自語道：“別人都不死，老天為何讓你死呢？！”然后回過頭來，對門客們說：“大家都叫一聲吧?！遍T客們也不含糊，個個叫得很賣力，不過，都沒程士成叫得有“驢色”。突然，大將軍像記起什么，問道：“程主簿呢？”
      在大將軍追問的當(dāng)口，程士成已經(jīng)掛冠而去。
      母親對于程士成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因為已到年末。可是，直到第二年春暖花開，程士成也沒有動身的樣子，母親不由得問起他來。程士成說，他不打算再出去做幕僚了，他要著書立說。
      一日，母親牽驢出去，回來卻背著半袋糙米。程士成很是詫異，一問，才知母親把家里唯一的一頭驢子賣了。家里沒了驢子，什么活都得自己干，程士成很是苦惱。不久，即有人牽著一頭驢子，來到他家。驢子身上，對接著兩只口袋，垂在兩邊。程士成一見驢子，覺得好生眼熟，一問，才知那人是來送還驢子的，還帶來了兩袋麥子。原來母親把驢子賣給了那人。他是鎮(zhèn)上的財主。財主啟口，頗有斯文：
“得知先生回歸故里，未得拜訪，實是遺憾，聽聞先生記述鄉(xiāng)里，茲事體大，可謂不朽也矣?！?br />“鄙人學(xué)識淺陋，還請多多賜教。”
“先生乃當(dāng)世名士，褒之則流芳百世，貶之則遺臭萬年，若能錄入先生筆下，此生足矣。”
      程士成聽明白了，原來財主想讓自己把他記到書中去。財主自夸，曾修橋鋪路，澤被鄉(xiāng)里。但即便如此，親自上門前來，要求為自己作傳，實是可笑。程士成沒有收下財主還回來的驢子。他把兩袋麥子重又?jǐn)R到驢子身上，一拍驢子的后屁股，驢子長鳴一聲，嗒嗒地走了。財主很是尷尬，狼狽地跟了出去。程士成站在院門口，看著驢子遠(yuǎn)去，不由得長嘯一聲，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驢叫。遠(yuǎn)處的驢子也是一陣嘶鳴，似與他遙相呼應(yīng)，卻把兩袋麥子給掀翻了。
      這時，母親走了出來：“我以為驢子還在呢。”她嘆息了一聲。
      夜里，母親陪著他做針黹。她有話沒話的說：“你這驢叫怎么學(xué)來的，像是真的一樣？”程士成見母親頗有興致，就又學(xué)叫了一聲，直笑得母親流出淚來。
      這一年秋末，長風(fēng)萬里，送來了他的老朋友“長人”。當(dāng)日，同在大將軍處謀食，相談甚歡，是難得的可以秉燭夜游的同道。程士成常躲人后，而“長人”常作掩護(hù)。雖然，那一回還是當(dāng)眾學(xué)了驢叫，但事后，“長人”邀其共飲，雖未明言，寬慰盡在其中。原以為一別經(jīng)年，再見無期，沒想到今日還能重聚山村，唯有痛飲，方解故人思慕之渴。酒過三巡，“長人”怒曰：“一個粗人，把持權(quán)柄，以驢叫為樂，可笑也歟？”
“名曰將軍，卻又稱寡道孤，是可忍孰不可忍？”程士成舉起酒杯，與“長人”干杯，一飲而盡。
“當(dāng)今亂世，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將軍氣焰方熾，豈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別人不知，你我洞若觀火??！”
      兩人把當(dāng)日羞憤，噴作了今日談資。一時興起，開窗長嘯。夜色如漆，山影如獸。程士成一聲驢叫，劈開群山，久久回蕩?！伴L人”也作驢叫，仿佛是程士成的回聲。兩人大笑，隨即大哭，然后相扶大笑，不知東方之將白。
      兩人是醉了。
      天亮，母親出門去，一頭驢在院門外徘徊。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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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文章圍繞“驢叫”這一核心，設(shè)計了文人幕僚程士成這一形象，“他的嗓音最像驢叫”，這是故事展開的一個“原點”。
B．程士成在將軍面前，不是“本我”，只有在朋友面前，他才會充分展示自己的內(nèi)心，二人一唱一和，宣泄負(fù)面情緒。
C．驢子是線索，貫穿整個故事，使小說節(jié)奏緊湊，渾然一體，程士成學(xué)驢叫，母親賣驢，財主送驢等情節(jié)都脫離不了驢。
D．程士成被逼當(dāng)眾學(xué)驢叫，是他決心辭職回鄉(xiāng)的原因，也為后文拒絕財主送的驢埋下伏筆，使情節(jié)合理，使人物形象突出。
（2）文章四次寫到程士成學(xué)驢叫，分別有什么樣的心理？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
（3）《世說新語》有一則故事：“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游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翱徒砸蛔黧H鳴。”在相似的故事上，本文的表現(xiàn)方式不同，請從人物、情節(jié)、表達(dá)效果上簡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