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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健康的人
[意大利]布扎蒂      距離城市約莫兩公里的山崗上，坐落著一所龐大的城堡式麻風(fēng)病院，一道堅固厚實的圍墻高聳在城堡四周，兵士們在圍墻上放哨巡邏。
      薄暮時分，麻風(fēng)病人照例聚集在圍墻跟前，向態(tài)度溫和的那些兵士打聽消息。
      “喂，加斯帕爾，”他們問道，“今兒晚上你可瞧見什么？大街上有人嗎？你說有一輛馬車，噢，那是什么樣式的馬車？……王宮掌燈了嗎？燈塔的火炬點亮了吧？……公爵可已回來？”
      他們一連幾個鐘點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閑扯，絲毫不覺困憊。
      惟獨一個年輕病人從不在這種場合露面。他入院才兩個月，出身高貴門第，是個騎士，他叫姆塞利東。
      “你怎么在這里獨自悶坐？”同伴們打他病房前經(jīng)過，問道，“加斯帕爾答應(yīng)今天晚上給我們講焰火晚會的盛況，想必十分有趣呢！”
      “朋友們，”他走近門檻，用一塊白亞麻布遮掩著獅子般的丑臉，溫柔地說，“我明白，哨兵講述的趣事逸聞使你們痛楚的心靈得到莫大的慰藉，這是把你們跟外面那個大千世界、跟健康者的城市聯(lián)系起來的惟一紐帶。是這樣嗎？”
      “是的，確實是這樣?！?br />      “這意味著你們已經(jīng)聽任命運之神擺布，永遠(yuǎn)不再希求離開這里，而我……”
      “你怎樣？……”
      “而我并不甘心接受命運的安排，我確信會重獲健康，明白嗎？我渴望像往常一樣健康地離開這里，重返家園?！?br />      熙攘的人群中走來一個名叫賈柯莫的老頭兒，他是麻風(fēng)病院資格最老的病人，年紀(jì)至少一百一十歲，麻風(fēng)病折磨他幾乎已有一個世紀(jì)。他早已沒有像樣的四肢，腦袋、胳膊、大腿潰爛模糊，身軀就像一根細(xì)竹竿，一綹白發(fā)粘在腦門上。他和藹慈愛，聰明睿智，博得所有病人的尊敬。聽到姆塞利東的談話，賈柯莫老頭止住腳步，對他說：
      “姆塞利東，可憐的孩子，我到這兒將近一百年了，走進(jìn)這個大門的人，從來不曾有誰能活著走出去的。這是麻風(fēng)病人的命運。不過你將親眼看到，我們在這里一樣能夠生活，甚至可以生活得十分快活”老頭兒說完，搖晃了一下那長著美妙白發(fā)的腦袋。
      “不過，”姆塞利東替自己辯護(hù)，“我需要恢復(fù)健康。我是百萬富翁，你倘若登上圍墻，就能瞧見我的府邸和它的兩個閃爍著耀眼光輝的白銀圓頂，我的駿馬、狼犬、獵人、仆人在等待我。你應(yīng)該明白，智慧的長者，我需要健康?！?br />      “倘若僅僅憑主觀的意愿便足以驅(qū)逐病魔，事情自然十分簡單?！辟Z柯莫慈祥地微笑。
      “不，我無須借助于藥物，我只是向上帝祈禱。”
      “祈求上帝施恩治愈你的??？我們每個人都在祈求，沒有一個夜晚不向上帝表示我們的虔誠，可是誰……”
      “是的，人人都在祈禱，但跟我的情況完全不同。你們每個晚上去跟哨兵山南海北地胡扯，而我卻向上帝千百次祈禱。你們干活，讀小說，玩紙牌，幾乎跟健康的人一般逍遙自在，而我除去吃飯，喝水和睡覺絕對必需的時間之外，始終心斂意寧地禱告，即便是吃飯的時候，甚至進(jìn)入睡鄉(xiāng)之后，我也不曾停止默禱。賈柯莫，你是富于智慧的長者，會明白這些事兒。”
      賈柯莫聽著這一席話，身軀不停地顫栗，滾滾熱淚奪眶而出，淌在死灰色的臉皮上。
      “是的，是的，”老頭兒嗚咽說，“像你這般年紀(jì)的時候，我也曾專心致志于祈禱上帝……誰曉得我的意念稍一松弛，中斷了祈禱，全部心血換得的成果竟然統(tǒng)統(tǒng)毀于一旦……你瞧，我現(xiàn)在被疾病糟蹋成什么模樣……”
      “那么說，”姆塞利東問，“你不相信我……”
      “我只能說愿上帝保佑你”老頭兒囁嚅著踉踉蹌蹌地朝著聚集在圍墻前面的人群走去。姆塞利東獨自在廂房里打坐，全神貫注地禱告，毫不理會病友們的召喚。
      兩年過去了……
      一天，姆塞利東走出病室，燦爛的陽光迎面照來，人們驚詫地發(fā)現(xiàn)，他的獅子一般丑陋的模樣不見了，顯現(xiàn)出來的是一副青春煥發(fā)的英俊臉龐。麻風(fēng)病癥消失了。
      “他恢復(fù)健康了，健康了！”病友們歡欣雀躍，把他當(dāng)做凱旋的英雄高高舉起來。他獲得了自由，在守衛(wèi)的哨兵跟前舉行了歡送儀式。隨后，賈柯莫老頭顛躓著陪送他出院。哨兵檢驗了證件，用鑰匙開啟大鎖，打開了大門。
      晨光燦爛，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世界清新溫柔，充滿著希望。蔥郁茂盛的樹林，青翠如茵的草地，鳥兒清脆甜潤的啁啾聲。遠(yuǎn)處顯現(xiàn)出城市、瑩白的塔樓、花園涼臺、招展的旗幟，外面有著紛紜擾攘的人群和變幻莫測的世界，有著女人、奢靡、宮殿、陰謀、權(quán)勢、武力。這是人的王國！
      賈柯莫驚羨地看到青年人喜形于色，容光煥發(fā)。姆塞利東瞧著大好世界的美景，露出欣慰的笑容。但這只是一剎那！驟然間，年輕騎士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
      “你怎么啦？”老頭兒覺得姆塞利東是由于過度興奮而暈眩。
      哨兵在一旁催促：“快一點兒，青年人，邁開步子走出去，我要關(guān)閉大門了。”
      姆塞利東相反地倒退了一步，用雙手捂住面孔：
      “天哪，多么可怕呀！”
      “你怎么啦？”賈柯莫重復(fù)地問，“覺得不舒服嗎？”
      “簡直無法忍受，”姆塞利東驚呼，他眼前的景象霎時間完全變了。塔樓和宮殿的圓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見齷齪的茅屋、糞土、貧窮；屋頂上的旗幟不見了，只有黑壓壓的一片牛虻。
      老頭兒問：“告訴我，姆塞利東，你瞧見什么啦？淫穢腐朽取代了原先的輝煌燦爛，頹敗骯臟的茅屋取代了原先金碧輝煌的宮殿。對嗎，姆塞利東？”
      “是的，是的，一切都變得那么令人可怕。為什么？世界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智慧的老頭兒回答，“這是我們的命運，一切全得付出昂貴的代價。你獲得了勝利，恢復(fù)了健康，現(xiàn)在該你償付代價了。
      “償付代價？為什么？”
      “你戰(zhàn)勝了病魔，你不復(fù)是往日的你，而是脫胎換骨了。隨著你逐漸恢復(fù)健康，驅(qū)使你渴望健康的種種人世間的誘惑便愈益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你，最終成為過眼云煙，使人超凡脫俗。這就是償付的代價！你最終成了我們的人，姆塞利東！留下來吧，留在我們這些麻風(fēng)病人中間……喂，哨兵，把大門關(guān)上吧，我們回去了?！?br />      砰的一聲響，哨兵關(guān)上了城堡的大門。
       （有刪改）注：麻風(fēng)病是由麻風(fēng)桿菌引起的一種慢性傳染病。臨床表現(xiàn)為麻木性皮膚損害，嚴(yán)重者肢端殘廢。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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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姆塞利東進(jìn)入麻風(fēng)病院后，意志堅定，一心希望恢復(fù)健康，重返富裕的貴族生活。
B．麻風(fēng)病人與看守士兵的閑聊可以看出他們已經(jīng)和命運妥協(xié)，精神生活的空虛無聊。
C．姆塞利東辛苦虔誠的祈禱，一方面刻畫人物形象，另一方面與其他的麻風(fēng)病人形成對比。
D．姆塞利東最終回到病人們中間，是因為他的目標(biāo)沒有實現(xiàn)，遭到了命運的捉弄與唾棄。
（2）“砰一聲響，哨兵關(guān)上了城堡的大門?！苯Y(jié)合小說，合理想象姆塞利東接下去在麻風(fēng)病院的所作所為，并指出這樣想象的理由。
（3）有評論家認(rèn)為這篇小說具有濃厚的寓言色彩，請聯(lián)系小說談?wù)勀愕睦斫獠⒄f明其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