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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墻
陸文夫      昨夜一場風雨，建筑設計所的圍墻倒塌了。
      這圍墻要倒，在人們的意料之中：它至少百年了，幾經(jīng)倒塌，幾經(jīng)修補。歷次的修補都不徹底，三十多米長的圍墻高低不平，彎腰凸肚，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何況一場風雨！
      早晨，吳所長召開每日一次的碰頭會?！艾F(xiàn)在我們研究一下圍墻的問題。我早就知道圍墻要到，只是由于經(jīng)費有限，才沒有拆掉重修。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嗯……”吳所長用圓珠筆敲敲桌面：“原來的圍墻和我們單位的性質(zhì)不協(xié)調(diào)，新圍墻一定要新穎別致，達到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薄肮诺渑伞秉S達泉接茬兒了：“圍墻不但有實用價值，而且富有裝飾意味，它對形成建筑群落的風格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薄艾F(xiàn)代派”朱舟把茶杯一放，“我們考慮問題要從實際出發(fā)，要造得高大牢固?！眱膳芍獾暮稳珏\開口了：“最合理的辦法就是把塌下來的再壘上去，這在圍墻的歷史上是有例可循的。”
“我想問一下，這圍墻到底怎么修??！”這是行政科的馬而立。
      這個三十七歲、非常干練的辦事員，卻有著一張不那么令人放心的娃娃臉。某些人見到他就疑慮：整天衣冠楚楚，活兒沒有少干，身上卻不見泥污，這就形跡可疑。如果整天穿工作服、勞動鞋在人前走來走去，那就另有一種效果：“這人老成持重，艱苦樸素?！狈€(wěn)妥往往是緩慢的同義詞，這馬而立卻靈活得像自行車的輪盤，一撥便能飛轉(zhuǎn)。
“到底怎么修嘛，我提出了原則，同志們也提供了許多很好的意見，這就看你的了?！眳撬L拍拍馬而立的肩膀，“好好干，你年富力強，大有作為！”
      一支煙還沒有抽完，馬而立已登起自行車直奔房屋修建站……十分細小而又復雜的圍墻問題就這樣定下來了，前后大紙只花了半個鐘頭。
      星期六晚上，設計所門前拉起了臨時電線，四只兩百兆的燈泡把馬路照得灼亮。磚瓦、石灰、琉璃磚裝過來；垃圾、碎磚運出去……星期天清早開始砌墻。馬而立忙得飛起，還拉住看門的洪老頭做幫手。泡茶，敬煙，尋找各色小物件：元釘、鉛絲、棉紗線；必要時還飛車直奔雜貨店。本來是預計完工以后吃夜餐，結(jié)果是電燈直亮到夜里十一點。
      夜色中看這堵修好的圍墻，頗有詩意。白墻，黑瓦，寶藍色的漏窗泛出晶瑩的光輝，里面的燈光從漏窗出來，那光線也就得綠瑩瑩的。清風吹來，樹枝搖曳，燈光閃爍，好像童話般的世界深藏在圍墻的里面。抬起頭來，可以看到主建筑的黑色屋頂翹在夜空里，圍墻帶著和主建筑相似的風格進入了整體結(jié)構(gòu)。附近的馬路也變樣了，好像是到了什么風景區(qū)的入口。馬而立越看越美，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辦得最完美的一件大事！他在會議室的長沙發(fā)上睡了下去。這一覺睡得很沉。
      太陽升高了，一片陽光從東窗射進來，照著馬而立的娃娃臉。他睡得太沉了，院子里的驚嘆、嘈雜、議論紛紜等等都沒有聽見。
      星期一早晨，上班的人們被突兀而起的圍墻驚呆了，雖然人人都希望圍墻趕快修好，如今卻快得叫人毫無思想準備。如果工程是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今天加一尺，明天高五寸，人來人往，滿地亂磚泥水，工程結(jié)束時人們會跟著舒口氣。如今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不習慣，太扎眼。誰都看得出，這圍墻比原來的好，可有些人左看右看，總覺得有點“那個”……“那個”是什么，他們也沒有好好想，更說不清。
      吳所長始終不發(fā)表意見，他覺得這圍墻似乎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又像在想象之外。他輕輕地說了一聲：“哎，沒想到馬而立的手腳這么快！”
      被征求過意見的人很不滿，覺得這圍墻吸收正確的意見太少！他們指指點點：“這圍墻不中不西，穿西裝戴瓜皮帽，纏綠圍巾，這打扮是哪個朝代的？”“是呀，圍墻是墻，造個大屋頂干什么呢？”“太單調(diào)啦，應當在中間造兩個方如意！”“兩頭應該造尖角，翹翹的?！彼懈械接悬c“那個”的人都把圍墻的缺點找了出來，他們批判能力總是大于創(chuàng)造能力。
“馬而立?！眳撬L叫人了?！昂槔项^，你看見馬而立上班沒？”有人嚷嚷著幫忙找了，要對這個罪魁禍首當場質(zhì)疑。
      看門的洪老頭火氣很大：“別鬼叫鬼喊的啦，人家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像你！”洪老頭對那些輕巧話兒很反感，“人家馬不停路，衣服都和上泥水和汗了，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來來往往的路人都說這圍墻很好看?！?br />      馬而立揉著眼睛爬起來了，朦朦朧朧挨了一頓批……
      冬天，設計所召開建筑學年會，幾位外地的學者、專家一進門便被這堵圍墻吸引住了，左看右看，都贊不絕口。會議上專家們以圍墻為話題，說這圍墻回答了城市建筑中的一個重大問題；既有民族風格，又不盲目復古；經(jīng)濟實用，和原有建筑物的風格統(tǒng)一。希望建筑設計所的同志們好好考慮一下，做一個學術(shù)性的總結(jié)。
設計所的到會者喜出望外，想不到金鳳凰出在雞窩里！吳所長說：“這主要是指導思想明確，同時發(fā)動群眾進行充分的討論……”各派代表人物也沾沾自喜地夸耀自己的貢獻。
      馬而立沒權(quán)參會，只是在圍墻門口進進出出，忙得飛起，忙著端正桌椅，送茶送水。他考慮到這會場很冷，不知道他又從什么地方弄來四只熊熊的炭火盆，放在四個角落里，使得房間里溫暖如春，人人舒展。
（有刪改）（1）下列對小說的分析和概括，不恰當?shù)囊豁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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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小說用詼諧幽默的語言，描寫某建筑設計所圍墻倒塌又重新修好的礦事，以嘲諷的方式揭示了不顧辦事效率、推諉扯皮、空談誤事等現(xiàn)實生活中已經(jīng)被人們習以為常的一些社會弊端。
B.吳所長在提出原則后，確定把圍墻設計方案和修建圍墻的重任交給馬而立，并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好好干，表現(xiàn)了吳所長知人善任，對這個年輕人能力的信賴和才干的賞識。
C.小說按照時間順序，通過馬而立想法設法、加班加點修好圍墻和各派代表們的“空談”“指責”“搶功”三部曲，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小說中不同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和思想境界。
D.小說人物塑造上運用了對比的手法，將不同人物的言行進行對比，又將各個人物的前后表現(xiàn)作對比，在縱橫兩個層面上形成人物性格的反差，以凸顯人物性格的獨特性。
（2）請結(jié)合全文，分析文中劃線部分環(huán)境描寫的作用。
（3）關(guān)于小說最后一段，有人說，贊揚了馬而立精神品質(zhì)的高尚；有人說，揭示了一種社會的悲哀。請結(jié)合全文，談談你的看法，并簡要說明理由。